不坏的冠冕——金秋野

2019-9-27 9:04:21

      每个人都明白凡事都要适可而止，可是实际操作起来就满不是那么回事了。在建筑设计这一~行里， 我们常常发现有些房子在风格上已落后于时代，感官上却也还差强人意而很多貌似相当时髦的房子，却不能不令人心生厌倦，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在我看来，多少跟美学上的无节制有相当的关联。如今是一个缺乏自我标准的年代，我们几乎全盘地接受一整套外来的建筑法则一从结构到美学， 而模仿总是容易走样:假如模仿能超越原作，那这种模仿里面就一定带有原创的要素了。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不能跟在人家后面亦步亦趋地求答案，答案其实是现成的。

      孔子在称赞〈关睢》的高妙时用“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来概括。所谓“淫"，原意正是泛滥无节制。几千年来，我们的古人都是本着“节制”的原则来对待艺术的，可是，越往近代发展，人们越缺乏节制，而艺术越流于浮泛(可以参看书法或绘画的历史)o这是为什么呢?当种模式成为成熟的法则的时候，大家往往主动跟随，虽然努力有所突破，但受限于整体坚固的框架，很难找到全新的道路。因此，即便是创新也只是在锦上添花而已，结果体系日趋精致复杂，变得琐碎而不整体。这种整体的特征，恰恰是大的变革期文艺作品留给人的第一印象。 当人们不知道如何把事情做得更好，就会把它做得更大、更多、更复杂。

      第一流的大师所营造的美学世界都是复杂而多样的，但这并不意味着缺乏节制。他们的传人却正相反，每个人都沿袭了大师的一一个侧面，却把它精致复杂化到失去原来的意味。于是，SOM和西萨”佩里有密斯的节约而无其崇高，迈耶有勒.柯布西耶的精妙而无其质朴。在模仿极少主义的人中，"过少“反而成了-种缺乏节制的表现。

      节制是一种境界而不是一种风格， 不能通过模仿而得来。我们的建筑设计中缺乏这种东西，不是因为我们缺乏控制能力，而是因为我们缺乏灵气，所以不知道如何在新的模式中表达自己，只能重复别人成熟的手段。重复并尝试突破，多数时候陷入过度修饰的泥潭。于是，大量的建筑集中了过多的符号和手法(当然不是出于后现代或手法主义那种主动的追求),演变为等而下之的文化折衷。更多的建筑追求与功能不相称的大尺度，希望用提高音量的方法引起注意。有些建筑很好地杜绝了风格的滥用，却不免陷入装饰的堆砌中。

      历史的看，当代设计是过于“别致”了，超级丰富的空间带来了过多的愉悦感，却远离了建筑的本意。在柯布西耶的晚期建筑中，往往裸露素混凝土表面的模板痕迹，这是一种天然的创造， 在“粗野”、 “凝重” 的效果之下，表达了一种无穷尽的美学品质，象征着一个时代的光荣与梦想，并与人们的内心达成神秘的共鸣。如今，我们正失去这种品质。不知这是时代的问题，还是人心的问题。

      英国心理学家埃利斯(Havelock Elis )排斥宗教的禁欲主义，但认为禁欲也是人性之一。欢乐与节制二者并存，相辅相成。适当的节制，不但不会丧失欢乐，反而能增进欢乐的程度。如今，人们有太多的机会去表达，大家都在人造的物质环境中驱逐压抑、量取快乐，什么都不肯放弃。建筑师们一面宜泄着灵感受限的苦衷，-面肆无总惮地表达自我，在急剧变迁的美学浪潮中搏击。这是一场关于 名望和收益的世俗战争，风格像密集的子弹一样呼啸而过， 人人都想成为强者，对美学疆域的开拓无所不用其极。可是，别忘了(新约.哥林多前书》的话:“凡较力争胜的，诸事都有节制。他们不过是要得能坏的冠冕。我们却是要得不能坏的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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