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创新和异国风情

2019-7-22 9:20:10

      看了亚明的《访问北欧五国画展》，使我想起郑板桥的诗句:“画到神情飘没处，更无真像有真魂。”

      是的，不少人跟我有同样的疑惑:中国画怎么去表现北欧的都市、洋房和汽车呢?踏进展览室，原先的担心就渐渐地消除了。你看那幅《芬兰绿透》，↓远处，隐隐绰绰一片树林3中景， 几条悠然自得的牛漫步在淡淡的绿色的草原上，近景，一片空白。整个画面充满着静穆秀丽的气氛和美感，使人联想起宋代马远的某些作品。再看那幅《老皇宫》，用焦墨画的树林占据着一多半画面，远景的左上角，仅用红色点染的两个宫殿的尖顶，却使人感受到挪威老皇宫即在密林深处。还有《西人岛有此一景》，青峰翠峦之下，碧波粼粼，淡墨写成的浑身黑黝黝的海豹立于前景，活脱脱一派冰岛的自然风光。诚然，企图用文字使读者领略绘画作品的奥妙是吃力不讨好的，甚至是徒劳的。那么画家是怎么思考的，怎么处理的呢?

      在民族饭店五楼的一间客房里，来自金陵的这位著名画家婉言辞掉各方面的约会和来访者，给了我一个长谈的机会。我们首先谈到中国绘画艺术的特点。亚明认为，中国绘画艺术是哲学、文学和美学三部分有机的组合。譬如哲学，早在六朝，顾恺之的《画论》等著作，不但受儒家的教养，而且更多地渗透着老庄哲学“自然无为”的思想，所以许多中国画“襟度洒落，意象萧爽”，富有哲理性。他说，’中国画与文学也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诗魂乃画境。在表现形式上融诗、书、画、印为一体。人们常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或绘画乃“无声之诗”，正是道出了绘画与文学的因缘。亚明接着举例说，南明名将史可法官拜兵部尚书，当清兵大举南下，最后去扬州时，是从燕子矶过江的，写了一首绝命诗:“回家不见母， 咫尺犹千里，矶头洒清泪，滴滴沉江底。”一个“沉”字会意很深、很丰富。按照常识，眼泪滴入流水是绝对沉不到江底的，而史可法用一个“沉”字来表示自已以身殉国的决心以及与慈母诀别的悲痛心情。再如元曲中有这样一句: ...拨银灯， 欲把心思写，长吁一声灯灭。”这个“吁”字也很妙，传达了作者极其复杂的内心世界。同样的道理，绘画作品如果具有高度文化内涵就在历史上占较高的地位,我们要想学好画好中国画。必须多读诗词歌赋、散文等我国优秀的古典文学作品，从中汲取滋养，提高自己的文学素养。读到这里，亚明对某些人以为画国画一一挥而就，不必花什么功夫的观点，颇不以为四然，他认为，这是一种无知或误解，由此他想起一件往事。 一九五八年，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请他画杜甫像和杜诗。他读了杜甫年谱、杜甫诗集等大量文学资料，足足准备、酝酿了两个多月，最后选取杜甫写《三吏》、《三别》的时期，用力刻画他忧国忧民的形象、选三吏中之《石壕吏》，艺术效果很好。，博物馆的同志要求他再画一幅杜甫像，亚明说:“我不能草率应付， 目前只能画此一幅。”他还认为，书法艺术是中国特有的艺术瑰宝，是在历史的长河中形成的“千古绝唱”,不是任何人所能否定、取消的。书画同源，凡有成就的国画家无不以书入画，使画有书意。

      亚明一九二四年出生于安微合肥的一个贫苦家庭，自幼酷爱书画，却没有.上正规的美术学校的机会，读过几年小学，十五岁便参加了新四军游击队。很多人也许不知道“亚明”这个名字的来历，他告诉我说:“我本姓叶，那时在革命的大熔炉里，年少气盛，心想凡事不争第一，要居第二，故日“亚”;为人要光明磊落，肝胆相照，是为‘明’，因此改名为‘亚明’。”新中国诞生后，使他有了钻研、创作传统绘画艺术的条件。他崇拜清初画僧石涛笔意恣纵，淋漓洒脱，奇险中兼饶秀润的山水画，以石涛这位大师的名言“搜尽奇峰打草稿”作为自己的座右铭。一九五三年，亚明去苏联访问，看到了欧洲绘画大师的许多原作，一九六O年， 他又壮游祖国 名山大川，行程二万三干里，这些对他以后的山水画创作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

      这位著名画家在长期的创作实践中，进一步认识到中国画还具有广泛性与深刻性。他说，所谓广泛性,即是画家利用中国特有的毛笔以及笔法、墨法和章法,不受地点、时间的限制，任意驰骋。画万里长江，不必也不可能用一万里长的纸，只要能抓住长江某些典型的景物,在画面上集中地表现出来即可。所以中国画画家具有“峰峦岩深构于一纸,万里江山招于眼前”的本领。所谓深刻性，就是意到笔不到，笔绝而意连，比如画面上的空白，可以代表一望无际的天空，也可表示烟波浩渺的江湖，古人说:“虚 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就是要使人产生联想，给人以丰富的想像。以上两点决定了中国画是意会性质的。而非言传性的特点，也可以说是代表东方艺术的中国画与西方绘画艺术的区别所在。

      在探讨了中国绘画艺术的特点之后，我们的话题转到人们所关心的国画如何创新的问题上来。亚明说，我们常说“传统”二字，按照我的理解，传统本身是在不断丰富、发展的，否则它早就死亡，传不到今天了。我国两晋与南北朝时期，文学理论、绘画理论已相当成熟，具有很高的水平。如果我们离开中国的土壤，不重视我们祖先千百年积累起来的灿烂文化，又对外来文化缺王了解和研究，一心要创新，那只是笑话、梦呓!他说，有人将宣纸铺在地上，然后从楼上将墨汁倾下，说是国画的创新，这恐怕是一种浅薄的自我欣赏。

      亚明是一九八四年九、十月间，作为中国人民对外友协代表团的成员应邀访问芬兰、挪威、瑞典、冰岛和丹麦，行程远远超过了二万三千里。不论是有“千湖之国”之称的芬兰的湖光山色，还是易卜生故居的田野风情、斯德哥尔摩的古老建筑，也不论是西人岛的火山之颠、冰山蔚为壮观的金色瀑布以及莎士比亚名剧中描绘过的丹麦古堡，亚明总是随身带着速写簿，十分勤奋地“搜尽奇峰打草稿”。回国之后，他整理、创作了六十余幅独具北欧诗韵风情的写生画。这些作品固然不能代表亚明在山水画艺术上全部成就，但在合肥、青岛、北京的展出中，画家的新尝试，引起了人们的重视，获得了好评。

      当我问亚明如何用中国传统的笔墨来描绘异国的都市景色、湖海山河时，他说:创作中确实遇到不少困难。我的体会是，一方面努力运用中国画的原理与技法;  另一方面，中国人民与北欧人民有着友好的情道，有着热爱和平的共同愿望，于是感情起了作用。为了说明感情的作用，亚明又进一步谈到“节奏”问题。他说，乐音、舞蹈、雕塑、建筑、绘画无不讲究节奏和旋律，这是艺术的基本规律。大自然有节奏，人也有节奏，呼吸循环和血液循环是人生的生理基本节奏，喜怒哀乐形成人的心理节奏，人在心平气和、灰心丧气时常常节奏较慢，欢欣鼓舞、兴奋激动时节奏就快。原始人狩猎，捕获到一头大野兽，行走时的呼号声的节奏也比平时快得多。我这次到北欧五国，所见所闻，促使我觉得非画不可，于是感情、节奏起了变化，调动、丰富了表现手法。亚明说，在落笔时，我努力寻找它们各自的特点。北欧五国的自然风光都给人以秀丽之感，但又有差异，挪威的湖光山色与我国有相似之处，处理起来比较得心应手，丹麦、瑞典平原较多，就用空气云层把洋房结构冲淡.....同时观赏了瑞典的壁画、古老的城堡建筑以及早年读过的安徒生童话、易卜生戏剧也给了我许多有益的启发。

      最后，亚明满怀信心地说，尽管唐、宋、元、明、清历代涌现出许多杰出的书画大家，我们也不要妄自非薄，我们生活在社会主义国家，正处于建国以来有利于文艺创作的最好时期，我们在继承、发扬传统的基础上，深入生活实际，吸取多国艺术的营养，融会贯通，变化生新，国画艺术必定有一个大的飞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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