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时代与艺术（三）

2019-6-26 9:13:27

   历史的思考之二
      “自我表现”是中国美术的主流山中国传统绘画如果从仰韶文化期的陶盆画算起，至今足有六千多年。几千年来就艺术的表现看，既有变形写意之作，也有竭尽写实之能者。史前人类在陶盆上所作鱼纹、人面鱼纹、水纹，都不像西方原始绘画从实用角度出发描绘对象、着力模仿写实，而是从审美的高度进行概括，具有巧妙的抽象装饰效果，其恰到好处而为今人所赞叹。史传商高宗梦天神赐一良臣，令画家依梦中所见作图,榜求于天下寻之,尔后在一山坡觅见一人叫“说”，与画中形象酷似无异，令入宫辅助高宗理政。由此可以想见商代绘画之写实水平。

      唐以前中国绘画主要强调“以形写神”求得“形神兼备”。所作之图一是服务于宗教、二是为帝王歌功颂德，追求“成教化，助人伦”之目的。到东晋顾恺之时代，开始出现文人画家，使绘画逐渐脱离工匠。如明代李日华所云“画之一艺， 定属慧业文人，非凡夫俗工可以仰希”。真正文人作画始于唐朝王维，成于宋代苏东坡，元代诸家推向高峰，明清诸子和之于后。中国绘画又形成倾向于写实与倾向于写意两大流派，各自从中国古代哲学中寻求精神支柱，并在特定的时代中演进。画家的个人因素起着决定因素。写实者多以儒家孔孟为宗、宫廷画家便是;写意者多崇尚老庄佛道，在野文人为多。实者重形，意者写心。

      中国画之写实，除与西人所用工具不同、艺术语言之别外，艺术效果同样给人感到逼真。五代蜀国画家黄荃笔下动物形似神肖动人之极。北宋有位画家叫傅文用，他画鹌鹑、喜鹊能分出四季不同的羽毛来，当时就有人评论说他的画: 3“形肖逼真，好像在镜子里又看到真鸟一样”。在宋微宗的画院里，有位青年画家王希孟，曾在龙德宫画过一幅《斜枝月季》，能画出这朵月季是春天中午时候开放的，画的花蕊花叶、丝毫不差，可见画家写实之能。写实之艺，多出于宫廷画家之笔，为信孔孟之道得势文人之迹。凡在野不得志的文人，多信奉禅学，艺术上追求自我内在精神的表现。首创文人画的唐代王维正是如此。

      王维是唐玄宗时代的画家，曾官至尚书右丞，后与安禄山叛乱牵连受挫，晚年在陕西的蓝田别墅过隐士生活。坎坷的生活经历使他深依禅宗，这是适合中国失意文人口味的佛教，它的宗旨“净心自悟”，主张清净无为，心无安念，无杂无染。王维忠诚禅宗，有时竟以“谈玄终日以为乐”，这种个人的处境和精神必然在他的绘画中表现出来，作品追求写心传情。为了表达出自成的冷落心境，首创水墨画，给人以宁静、幽雅;清秀平和，画中无一点火气，霸气，富艳气。这正是失意文人逃避现实隐居山林的自我情感,在艺术中的表现，他为了表自我内在精神，不求自然真趣，作画不问四时，画花往往以桃杏芙蓉莲花同作景。他曾画过《袁安卧雪图》，有雪里芭蕉，此乃意到便成、迥得心趣之作。

      人追求画家自我情感在作品中的表达，是文人画的核心，由王维开创之后到欧阳修及其大弟子苏东坡时，文人画的理论已臻完备。欧阳修在《盘车图》中提出“忘形得意知者寡”。东坡云“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都强调艺术创作追求神胜形、画中之神乃画家之情感形象，他对文同的墨竹评价中提出物我相溶、意在表现我的理论,云“与可画竹时，见竹不见人。岂独不见天，嗒然遗其身。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庄周世无有谁知此凝神”。他对艺术的主张很明确:“能文不求举，善画不求售，日，文以达吾心，画以适吾意而己”。以画适意，以画抒情、以画遗兴。要求借画来抒发自己的情感意趣。他的画存世不多，《枯木竹石图》可解其意。邓椿在《画继》中评说:“所作枯木枝干，虬屈无端倪，石皴亦奇怪，如其胸中盘郁也。”这说明，苏东坡此画，实借传竹石之神，以抒自己的胸臆郁积。东坡是位正直之士，因与王安石新法不和，三十六岁被通判杭州，后因“乌台诗案”入狱，出狱后又几经褒贬，他的一生是“一肚子不合时宜”，是充满悲剧坎坷的一生，不幸的遭遇促使他借艺术以传心中抑郁。他在被逐惠州，曾画墨竹图，元僧道璨评之日:“长公在惠州， 日遗黄门书，自谓墨竹入神品。此枝虽偃窘低徊，然曲而不屈之气，上贯枝节，如其人!如其人!”。炸中国的文人画，实际上就是画家自我的写照。来米友仁说:“画之为画、 亦心画也”。同时代的郭若虛云:  “画乃心印”。一千多年来，中国的绘画主流正是走这一条路，而涌现出许多杰出大师。由此可见，作为中国绘画主流的文人画家们视绘画之本质乃在于“自我的表现”。

   现实的思考

      马克思主义关于艺术本质的观念:艺术是人类社会生活的客观存在在艺术家头脑中反映的产物。这个观念体现在艺术品的构成，包含着物我两方面。物者，指客观存在的现实生活，我者，指艺术家主观思想感情。物我两者之间的关系为历来美术家们所关注，形成不同时代的艺术观念。西方古代美术家偏重对客观事物的模仿，形成“再现”艺术。通过真实的造型表达艺术家对社会的认识、理解和评价，在物我关系中强调物，以追求形似为宗。作为中国绘画主流的文人画，偏重画家自我思想感情的传达，为了表现画家内在精神气质，往往采取大胆的、“遗貌取神”的艺术处理，就是欧阳修说的“得意忘形”。在物我关系中强调自我情感的抒发，和西方古代艺术相对而论属于寄情写意的“表现”艺术。三十世纪以来由于东西方开放的潮流相互冲激，西方艺术家们发现东方艺术寄情写意，“得意忘形”之奥妙，由再现逐渐转向表现;而中国却发现了西方写实艺术之力量。东西方艺术走了一段交叉的发展。这是开放和艺术自身发展的必然,这种反传统、借鉴外民族艺术的潮流,冲破了各自大一统的官方艺术，都不同程度地偏离了马克思主义关于艺术本质的观念。外行科学技术迅猛的发展，人们对客观世界的认识不断更新，这就开拓了艺术表现的新的领域和空间，美术也必然寻找自己的新天地，立体派、尤其是机器立体派，未来派都是世纪初机器时代的产物;政治局势的变动，哲学的思考启发，内外战争对人类心灵的摧残，不断改变人们对社会、对艺术的观念，因此而导致新的艺术流派的产生，如前所述的表现派、达达派，超现实主义画派相继登上画坛;与现代欧美物质文明高度发展相关联的波普画派、大地艺术、感受艺术都招摇过市。整个西方艺术世界呈现万花筒般的使人眼花缭乱。这种多元化、多层次、多样式的艺术流派，对闭塞多年曾严守大- 统的中国青年具有极强的诱感力，这是对开放的必然反映，这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事实。服饰半个多世纪以来东西方森严壁垒，中国的艺术家们在华夏广阔的土地上，沿着规定好的一条光明大道缓慢而坚定地前进，不敢东张西望，自我抑制、自我发展、自我欣赏。开放对美术界而论就像决了堤的江河一样，刹时间，换了人间似的，惊慌失措、欣喜若狂、全盘肯定、全盘否定，在这个不可忽视的现实面前，美术家们在没有任何外界压力下选择了各自的观点。肯定有理、否定有因，一个真正的百家争鸣时代已经到来。中国的美术家长期习惯于领导出题材、自已出技巧的创作方法，在艺术创作过程中尽量远离自我，认为在艺术作品中表现自我，就是大逆不道的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政治的动荡造成人们普遍的不安，这种心理的不平衡，十分希望在艺术中求得一点解脱，这是写实艺术所无法达到的，因此对西方现代艺术流派一见倾心，先以拿来主义，不少人取摹仿态度，借这类形式以表现自我的内在精神。也有一些青年人出于好奇，也学着试试看，属于赶时髦。究竟出于何种追求，不必一-列述， 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种艺术现象出现，是对禁锢年代的一种惩罚，是开放以后社会政治、经济现实在美术界的反映，是社会变革中的一个暂时的不成熟的艺术现象。对此不必大惊小怪，相信今后的现实会促使他们醒悟的。

      现在一些人过分地强调艺术中自我表现是针对过去过份地排斥自我的进动.爱走极端似乎是人们厌恶而又喜欢的选择，大棚人类的历史就是在极端的相互转化前进的吧。我不一概而论地反对“自我表现”，从我对中外艺术史的学习，发现艺术中如无艺术家自我情感的表现，艺术品肯定不会动人，无情则无艺。而且“自我表现”也是我们传统绘画之精髓。但我也不能同意有些人把自我无限扩展,致使艺术完全脱离社会、脱离人民，否定艺术的社会功利性，使艺术成为完全独立于社会之外的实体，使自己完全独立于社会之外的人。他们认为西方现代艺术家就是这样的“自由”人，在不了解的情况下十分羡慕他们。其实西方艺术家始终没有脱高过资本家的钱袋，和资本社会的功利。资产阶级以大价钱吸引艺术家，从事与社会现实无关的艺术创作，也就是直接诱导他们不关心社会现实，以使得资本主义统治免遭揭露和动摇,实际上具有鲜明的社会功利性。作为意识形态的艺术，总是依附于一定的经济基础，作为艺术家总是依附统治阶级而获得生存的可能性。由此可见，艺术家们所起劲倡导的“自我表现”是不可能超越社会的。西方画界从印象主义画派起就宣扬“自我表现”观念，中国自唐宋以来，文人画家也提出“画乃心印”之说，可是没有一位艺术家达到过脱离社会现实的自我境界。野兽派主帅马蒂斯提倡“安乐椅式的艺术”，目的是为劳心者资产阶级体息养神而作，立体派毕加索始终关心世界人类命运，他的名作《格分尼卡》《和平鸽》是最有力说明，就连达达水大师、可谓极端表现自我的杜菲，也还是B为人民而创作，据说他为了表明自己的艺不为人民而作的，特以高价购置了一块属了世界博览会最重要的地皮，在那里展示自己的艺术创造，当人们对他“精彩”的艺术衣演和作品视而不见，过而不停，无动于时，他伤心地悔悟了，发出绝望悲装的心声“看来人民是不需要我的艺术”，假如艺从此他就结束了自己的艺术活动。这表明假术家追求自我表现与时代人民、社会现实对立起来，必然失去艺术的光辉和存在的意义。

      艺术中的“自我表现”和“表现自我”是不相同的,前者应理解为“社会的自我”因此这个“我”是溶解在民族、国家、人民中的“我”。这个“我”应该是从感情、思想、审美理想与时代、，人民相通相融的，这个“我”作为时代和人民的代言人。无论如何这个“我”字不能脱离时代、社会现实与人民，这样的艺术家所创造的艺术品必然是从推动社会进步，引导人们认识美、追求美、这个以大我为中心的“自我表现”艺术社会需要，人民欢迎。就艺术表现形式而论可以是多种多样的、既有符合人们现时利益的普及艺术，也可以创造符合人们长远利益、满足单纯审美享受的高层次艺术，尽管“曲高和寡”，社会与人民也会承认的。“表现自我”则是另外一回事，这类人往往是目中无人、自我盲目膨涨，在艺术创作中不考虑时代、社会、人民的需要，一味追求“井中自我”，有时在情绪上还与人民、社会对立，不是引导人们前进，而是搅乱人们的思想，在艺术形式上不是创造美的艺术形象，提供人民美的精神享受，而是不堪入目无法理解的怪涎紊乱的胡闹。有些人还没有进艺术之门就洋洋自得地自誉青年艺术家，他们不懂得艺术是一件严肃的社会事业。在任何时代、特定的阶级社会里，艺术从来就不是什么个人的专利事业，它必须服务于时代和养育艺术家的人民或者资本家。艺术家的自我必须统于这个前提，否则社会就毫不留请地抛弃你。在我们社会主义的制度下，艺术是整个革命事业的一一个组成部分，这并非《板左”言论，而是时代所确定了的。现在有些人想否认这一点，根本不现实，人民、国家都不答应的，恐怕会受受到历史的惩罚。我记得有个资料中提到，在抗战时代，延安有个剧团下乡演出归来时，老百姓送好多鸡蛋和大红枣，剧团负责人得意地向毛泽东同志汇报，而毛泽东却说:因为你们为他们服务才送给你们鸡蛋红枣，下次你们不为他们服务了，他们就不会再给你们吃鸡蛋红枣了。不能忘记国家和人民给艺术家很高的荣誉和待遇，如果忘了，不只是忘恩负义，总有一天人民会对他们说声:再会了。对那些热衷于“自我第一”的人，，万不可忘记自己是吃公粮的“公家人”，谈艺术的本质也好，功利也好，这是个首要问题。

      中国是社会主义中国，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是中国革命和建设的指导思想，基于这个特定的国情和社会现实，关于艺术的本质和功利性，无论从系统论还是控制论的解释，艺术不能离开社会现实，由于它是党的整个革命和建设事业的一个组成部分，它必须受到社会制度、政治路线、思想路线的制约，受人民利益制约。艺术事业的发展，必然强调而不是削弱为社会主义、为人民服务的功利性。因此关于艺术的本质观念也必然是遵循客观存在与艺术家主观情感的结合，遵循中国传统的“外师道化、中得心源”之理论，在主客观关系中偏重是可以，但取消任何一个方面，都不可能构成真正的艺术，必然破坏艺术的完整性。事实上艺术家的任何思想、感情都是通过一定的物质外形表现出来的，“得意忘形” 并非没有形，而是为了传神更加概括提炼了形。怎样理解艺术为人民为社会主义服务呢?过去仅仅局限在内容上紧密配合政治斗争，形式定要菜仿生活形象、排斥某些新的艺术形式和风格的探索，在艺术创造中只提倡一种、或一类，限制了多种艺术形式追求，在形象塑造上只提倡具象，百定抽象、或变形，忽视了人们社会需要的多样性、人民审美要求的多元化多层次。在我看来，应从总体高度看待艺术为社会主义，为人民。只要是具有健康有益的思想和情趣，体现向上的时代精神风貌，反映美好社会和自然事物，创造美的艺术形象(不限具象、抽象、变形)以及运用与之相适应线条、明暗、色彩等艺术语言，总的艺术效果能给人以思想启迪和美的享受，可以是直接为社会革命和建设服务的，主题性强的作品，:也应允许单纯形式美的作品存在。在政治性、思想性、艺术性三者之间可以互相统一在一件作品中，也允许强调三者之一的作品存在，因为人民需要丰富的精神食粮，而且随着时代的进步与发展，艺术品的内容和形式必将同步发生相应的变化。

      未来的思考

      未来的艺术取决于未来的时代。未来的时代不会倒回封闭的大一-统年代。开放是不可阻挡的时代潮流，因此未来的美术也不可能出现大一统的局面。必将是多元化，多层次，多流派，多风格，多种样式，真正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目前受到西方现代艺术的冲击是不可避免的。面对这历史上外来艺术最大一次冲击，我们的艺术家们欣喜若狂也好，惊慌失措也罢;在一场民族虚无、全盘西化，哀叹民族艺术面临危机之后，会更加冷静地看待一切外民族艺术，我们的民族和我们传统文化培育出来的艺术家具有强力和健胃，定会消化-切外来文化成就的，最终必将融于我们的民族艺术之中，历史上佛教艺术传入便是一个先例。

      对于目前画界争论的什么“反传统”、中国画面临危机、中国画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等等。我以为这些只是说说而已，说这些豪言壮语的人，也还是按着中国人根深蒂固的民族性，和艺术家个性认识世界、理解世界、评价世界创造艺术的。艺术不是踢足球，它是民族文明的结品。对于艺术传统不是想否定就能否定得了的，它已溶化在我们的血流之中。世界性是根植于民族性之中的。西方艺术决非世界性艺术之标本、更不是典范。中国画危机论，是在崇拜西方的现代艺术基础上提出的，要解决“危机”似乎要引进西方现代艺术，这是民族自卑感在艺术上的反映。我认为，中华民族不面临危机，我们民族的艺术就不会面临危机，我们应自信这一点。

      信创对于西方艺术也不应不加分析的一概否定现代派是一个众多流派的总称，各自追求、艺术效果均不相同，它是西方时代的精神反映，作为世界一种艺术现象应予以承认，但不一定适合于中国人民的口味，有些人想学着试试，模仿一些赶时髦，也不值得大惊小怪，相信总有一天会认识到该怎么正确对待的，时代会教训他们这样做的。但必须指出的，艺术贵在独创，这是西方艺术家们所一贯倡导的精神，那些靠追随、摹仿别人的只能表明艺术上的不成熟，假如他永远跟在别人后面的话是没有出息的。

      在我们的面前展现的未来，将是一个丰富多采的艺术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古老的传统艺术会得到复兴，成为新时代的新的艺术;外来的优秀艺术，将在中国艺术百花园中受到尊重，在中国的阳光雨露下，在中国艺术家的精心培养下，会开放出中国人民喜爱的艺术之花。我们绝大多数艺术家们将努力探求、创造更多的，适合于我们的时代和人民需要的新艺术样式，以满足人民的审美需要。在我国的社会制度下，艺术家们和人民所盼望的是所有美好的艺术样式，都将会受到同等礼遇，不同风格流派的艺术也都共存共荣的环境。我们期待它的到来，相信-定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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